月上柳梢头,皎洁的清辉铺洒在柳府的院落里,更显出府内的幽静和安适。
柳若嫄由初衣扶着手,彩宁带在身边,后面还跟着一排丫鬟婆子,手里拿着各种物件。
茶水壶,软坐垫,披风,鸟笼子,食盒,点心,赶蚊虫用的拂尘,还有鸡毛掸子……
一行人浩浩荡荡,在庭院的回廊里散步闲逛。
柳若嫄吃饱了饭,出来消消食,顺便摆一摆王妃的排场,再熟悉一下柳府的环境。
回廊下挂着红灯笼,把庭院里照得通亮。
她见府内四处亭台水榭,曲径通幽,不由得暗暗欢喜。
住在柳府太舒坦了。
简直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!
鸟笼中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叫着,自打从皇后宫里拎了鸟笼子回来,小眉眉就开始抗议,说它上当受骗了!
被这个心眼多的女人诓到一个陌生府宅里,生活水平直线下降。
它太伤心了,柳府没有皇宫好啊!
柳若嫄拿了一颗炒黄豆,扔进鸟笼里,叽叽咕咕用鸟语安慰小眉眉。
“柳府没有皇宫大,这是事实。
但你作为一只有梦想的画眉鸟,你获得自由了啊!
从今往后,你不用整天关在笼子里,天高任你飞,宅院任你逛。
顺便给本小姐当一当密探,打听谁在背后说坏话,每天赏你两颗蜜炒黄豆当零嘴吃!”
小眉眉正郁闷着,听到她这么一说,很不乐意。
它低头用爪子划着地,跟她讨价还价,“你想得倒美,让人家当密探,才给两颗蜜炒黄豆,这哪够当零嘴的?
你太抠门了,至少得给四颗黄豆才行。”
“三颗,不能再多了!”柳若嫄语气坚定,“吃多了黄豆你拉稀,我还得给你买药吃。”
“好吧,三颗蜜炒黄豆,成交。”小眉眉伸出鸟爪子,跟她勾了一下手指。
这时从后院一排厢房内,突然传来阵阵的叫骂声。
“绮陌红楼出来的下贱胚子,还以为自己是尊贵小姐呢,让你洗衣服不乐意,柳府白养着你呢?”
“二小姐吩咐了,明儿一早把她拉出去,配给看门的老吴头。”
“嘿嘿,老吴头刚死了老婆,跟这个下贱货太般配了!”
柳若嫄停住脚步,眼眸中闪出一抹亮光,绮陌红楼出来的女人……是屏香?
她皱起眉头,转头问道:“老吴头是什么人?”
“以前是府里的车夫,后来瘸了腿,就去看门了。”一个婆子厌恶地说道:“他老婆听说是在……床上弄死的。”
柳若嫄:“……”
这是什么情况?
柳冰瑚要把屏香许配给变态……老吴头?
呵,真看不出来。
二小姐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,心里竟藏着这种恶趣味!
一间破旧的厢房里。
屏香手指紧捏衣角,月色从窗口照进来,洒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。
“砰!”房门被一个婆子用脚踢开。
外面冲进来几个人,不由分说将她拖到院子里。
“你们都过来瞧瞧,这小贱人来府上才两天,就拿腔作势,把咱们府里当窑子了,净想着勾引男人!”
几个婆子忿忿不平,上手掐她的脸。
屏香紧闭着嘴唇,双眼失神,只呆呆地站着。
既不出声,也不反抗。
她虽然自幼习武,拳脚功夫厉害,但此时万念俱灰,毫无挣扎的念头。
太子将她送到柳府,签了卖身契,是一个最低贱的丫鬟身份。
如果她没搭上柳大人,无法完成任务,她这颗棋子早晚会被太子舍弃。
她想逃出京城,但无处可去。
她早已家破人亡,没有亲人,没有朋友。
定云国惩罚逃奴十分严酷,剁掉手脚,凌迟示众。
想到这些,她就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。
索性让这些婆子打死,再也不必在世上受苦受罪了……
“静王妃驾到!”
柳若嫄在初衣的搀扶下,身后带着一大群人,浩浩荡荡走进院子里。
院中的三个婆子正围着屏香,叉着腰用力掐她的脸。
恨不得用指甲把她的一张俏脸刮花才解恨。
其他丫鬟奴仆都站在旁边看热闹,谁也不想多管闲事。
“住手。”柳若嫄走上前去。
看见屏香脸上又青又紫,她顿时眸光一沉。
屏香并不是柔弱的女子,但此时她衣衫陈旧单薄,头发凌乱,一张清瘦的小脸红肿青紫,笼着一层死灰气。
仿佛已经失去了鲜活之气,呆呆站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。
“呦,这小脸都掐青了。”柳若嫄叹息说道。
她站往院中,眸光向众人一扫,气势逼人,“本小姐要的人,还没领回去,就被你们掐坏了。谁动的手啊,都站出来吧!”
三个婆子互相看看,都不屑地撇一撇嘴,眼眸中闪过蛮横狠色,毫无畏惧。
她们都是二小姐的人,跟柳冰瑚一个路数,心高气傲,从来瞧不起蠢货大小姐。
这时两个婆子拿软垫铺在石凳上,茶水糕点摆放好,请大小姐落座。
柳若嫄大刺刺坐下。
一双漂亮的杏眸微微闪动,半晌唇角一扯,她开口问道:“你们这三个老婆子,都有夫家吗?”
三人面面相觑,搞不明白大小姐问这事干嘛?
她们都四五十岁的人了,哪能没有夫家?
初衣在她耳边低声嘀咕:“她们的男人也在府上当差,都是二小姐的手下。”
柳若嫄冷笑一声,眸光中透出一抹决绝的冷意。
她开口吩咐道:“把这三个婆子的男人都叫来,还有那个瘸腿的老吴头,也一并喊过来。”
欺负本小姐的人很爽吗?
今天就让你们爽到底!
没过一会儿,院子里围了不少人。
三个婆子的丈夫都来了,全都一身家丁的打扮。
他们站在柳若嫄面前,小心翼翼地陪着笑。
大小姐今晚发威,差点把两个姨娘打残了。
他们唯恐避之不及,根本不敢上前招惹。
只是不晓得,大小姐叫他们来做什么?
“屏香这张脸,在绮陌红楼那样的地方,花百两银子也看不着一眼,你们倒长了狗胆,乱掐乱捏,以为我不收钱是吧?”
柳若嫄把屏香拉过来,灯笼的明光照在她脸上,青一块紫一块的,伤得十分严重。
三个婆子脸上抽搐一下。
简直不敢相信,那贱女人算什么玩意?
看一眼都要百两银子,她怎么不去抢呢!
贱女人活该被掐。
要不是大小姐来的快,她们还想把她活活掐死呢——
真是太气人了!
“她是本王妃要的人,你们掐坏我的人,这账是不是该好好算一算!”大小姐冷声说道。
不远处的竹林中,两个身形轩昂的男人站在暗影处,目不转睛地看着院中发生的情景。
“主子,看这架势,王妃要开始讹钱了!”瑞征悄声说道。
他家王妃的经典套路,说一句话,都能往钱上拐八趟。
无论什么事,最后落定的地方,一定是钱!
果然,院子那边传来柳若嫄的声音,“本小姐宽容大量,念在你们初犯,掐一下一百两,算你们掐了两下,每人拿二百两来!”
三个婆子:“……”
顿时都懵圈了。
周围的人浑身一抖,妈呀,掐一下一百两?
谁的脸蛋要是这么值钱的话,让人掐烂了都愿意。
柳若嫄眸光一凛,手指敲着石桌,慢悠悠说道,“拿不出钱的,就打两百棍子。夫妻本是同命鸟,跟你们的男人商量一下,要么分摊打棍子,要么分摊拿银子。”
三个婆子傻眼了,可怜巴巴望向她们的丈夫。
他们的丈夫都是柳府家丁,此时脸色难看,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这几个臭婆娘。
他们不敢得罪王妃,更舍不得二百银子。
让他们拿银子,那简直是割肉啊。
当然,让他们分摊挨棍子,也是万万不能的。
谁愿意替自家老婆挨棍子?
大不了当场休掉老婆,二百两能买好几个年轻标致的小丫头呢,留着惹是生非的臭老娘们干什么?
中年男人的乐事之一,不就是换老婆吗?
一个家丁想通了,猛地将老婆拉过来,“啪啪”狠扇了两个耳光,骂道:“败家娘们,谁让你手贱,去掐王妃娘娘的东西!”
另外两个家丁也如法炮制,对他们的老婆狠抽耳光,拳打脚踢,连声叫嚷道:“你这婆娘撒泼争斗,不守妇道,今晚就休了你,各位做个见证!”
柳若嫄:“……”
本小姐就想讹点钱,替屏香出一口气。
你们倒挺有贼心啊,居然搞一出休妻的戏码,麻蛋的,二百两银子谁给我?
本小姐费劲巴力,绞尽脑汁想计策,是成全你们换老婆的吗?
心累啊——
竹林里,云子缙的嘴角弯起一个笑容。
柳府的日常,真是好戏连台,让人看得津津有味。
那小女人一听家丁要休妻,银子拿不到了,脸色都变黑了,当真有趣得很。
“王妃的钱恐怕飞了,不能到手了。”瑞征摇头叹气,替自家王妃觉得累得慌。
这世上每一行都不轻松。
当王妃的想弄点钱,也真不容易啊。
院子那边,一个家丁脑筋活络,见柳若嫄阴沉着脸,他立马上前讨好。
“大小姐有所不知,我已经忍这婆娘很久了,她跟老吴头有私情,因为听二小姐说,要把屏香姑娘许配老吴头,她就心怀嫉妒,怨恨屏香姑娘,所以才下了狠手。”
柳若嫄:“……”
这反转的太突然了,简直让她瞠目结舌,无话可说。
忍不住想给这男人鼓掌,故事编的太有想象力了!
他不出去造谣传瞎话,都浪费了这等优秀口才。
不过,她很喜欢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她转眸瞅了这编瞎话的男人一眼,一双绿豆眼,留着小胡子,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。
“小人名叫曹三儿!”男人恭敬行礼。
柳若嫄微微点头,记住了这个人。
既然曹三儿都走大义灭亲路线了,她就顺着这个思路把事办了吧。
“哦,怪不得你老婆下死手掐屏香,原来是嫉妒!
唉,都是感情惹的祸,本王妃能理解。
这样吧,本王妃也不想拆散有情人,曹三儿,就将你休掉的老婆许配给老吴头,让他们双宿双飞吧。”
柳若嫄一本正经地当媒婆,开始乱点鸳鸯谱。
曹三儿的老婆脸色发白,双腿一软坐地上,浑身发抖。
她是按二小姐的吩咐,狠狠教训那个叫屏香的小贱人,怎么扯上跟老吴头有私情了?
她可不想被休啊,不想嫁给变态瘸腿老吴头啊——
“大小姐,你别听曹三儿胡说八道,我受二小姐的差遣……”
柳若嫄打断她的话,“闭嘴,你说你私通老吴头是受二小姐差遣?真是岂有此理,二小姐是大家闺秀,怎会如此龌龊?”
曹三儿老婆:“……”
“瘸腿变态”的老吴头顿时眉开眼笑,“多谢王妃,多谢曹三儿!”
他斜眼瞅着那婆子,虽然四十出头的年纪,但脸上皮肤还挺嫩的,倒有几分姿色……
哈哈,天上掉个媳妇。
这便宜捡的,说出去都让人嫉妒!
老吴头给大小姐磕了头,心急火燎地连拖带抱,把他新得的媳妇扯走了,“回去就入洞房!”
众人目瞪口呆。
这个结果,柳若嫄也始料未及。
她把老吴头喊过来,是想当面敲打一下。
他别想往屏香身上打歪主意,敢动一点邪念,就把他所有腿都打瘸!
没想到出了意外,她竟然亲自做媒,给老吴头娶了房媳妇——
真是头顶飞横福,想挡也挡不住。
那老小子的艳福不浅!
柳若嫄有点抑郁,半晌收敛心神,转头瞥一眼另外两个家丁,“你俩商量好了吗,拿银子还是挨棍子?”
两个家丁对视一眼,咬咬牙一致决定,休掉老婆!
能省二百两银子,留着祸精老婆干什么,他们才不傻呢。
柳若嫄翻一个白眼,郁闷得要命。
没出息的东西,到底把本小姐的银子给吞没了!
银子飞了,后面的事就一点没兴趣了。
她吩咐人过来,把两个婆子拉下去打棍子。
既然她们丈夫不肯分摊,棍子就由她们自己挨吧。
不过一下打两百棍,肯定就把人打死了。
上天有好生之德。
柳若嫄也不想要她们的命。
于是吩咐先打二十棍,剩下的棍子数,以后再慢慢补齐。
表现好的话,大小姐宽宏大量,一笔勾销。
表现不好的话,哼哼……
剩下那一百八十棍子,有她们受的。
处理完婆子,柳若嫄亲自把屏香领走了。
至于二小姐柳冰瑚,她才懒得理会,就让白莲花自己跺脚生气去吧!
回到房中,柳若嫄把屏香交给彩宁。
让她好好休养几天,等打肿的脸养好之后,再聊一聊她的去留问题。
柳若嫄回屋内换下衣裳,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。
不由得一阵发慌,总觉得有人暗地偷窥她。
她转头向四周看看,又推开窗户,往窗外探探头,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。
眉头微微蹙起,可能是刚回柳府,不太习惯吧。
不过今天她在章台馆买的沉香屑,可以派上用场了。
明天就命人在窗户底下挖坑,设上陷阱,撒上麻痒粉,以防小人偷窥。
她转身,扭着腰上床睡觉去了。
厢房的窗外,云子缙留下一道凌冽落寞的暗影,站了半晌,见屋内熄灯了,才转身离去。
瑞征心中暗叹。
王妃才离开几天,王爷就闷闷不乐,都快抑郁成疾了。
早知如此,当初干嘛对人家那么刻薄?
王妃走了,王爷活该一个人。
只可怜王府上下的人,都跟着提心吊胆。
这样的悲惨日子,不知道还要再熬多久。
两人离开柳府。
路上瑞征出主意道:“主子,在属下看来,王妃也不是那么难追。”
“谁要追她了?”男人一脸冰冷阴郁表情。
瑞征:“……我是说如果,如果有人想追王妃的话,用一条法子就好使。”
“说!”王爷冷着脸道。
“王妃最在乎的就是银子——”瑞征小心翼翼提醒道。
知道了这一条,王爷就有办法搞定媳妇了。
云子缙沉默不语,拂袖而去,背影笼起一层浓郁阴冷的寒霜,让人不敢靠近半分。
瑞征心中悲戚,王妃啊,你还是快点回来吧!
我们都特别想你,真真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