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 该担心谁(二)
远黛淡淡道:“太太那边,你无需担心,如今我们该担心的,却是老太太!”
文屏听了这话,却是大为疑惑,失声道:“这却是为何?”在她看来,如今萧老太君已算是远黛在整个凌家最大的靠山了,她实在不解远黛何以竟会说出这话来。
远黛神色略显倦怠,语气中便也不免带了几分疲惫:“文屏,若说起来,你在老太太跟前也待了好些年,难道竟看不出老太太最近待我有些太好了?”
文屏一怔,默思萧老太君这些日子以来的举动,心中不觉也有些不确定起来。
远黛冷冷道:“常言道的好,事出反常,其必有因!老太太这辈子,别的不多,这庶出的孙女却是再多不过,你何曾见她对哪个似这些日子待我这般的?而比起上头那些庶出的姐姐,我又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待我的?难道只因我会种几株香花,做些花茶花点?”
文屏愈发沉默。她心中很明白,远黛这话,说的极为有理。萧老太君出身侯门,又嫁入侯府,一生富贵双全,自小儿珍贵物事便见得多了,如今便再拿什么金珠玉宝出来,怕也难搏一粲。远黛的那株冰蓝幽昙,固然算得天下极品,但于老太君而言,其实也算不得什么。若说只因这株昙花便对远黛另眼相看至此,细细想来,其中也确有蹊跷。
更何况老太太膝下儿孙众多,单论孙女,更是连嫡出带庶出,足足十位之多,其中更不乏才貌双全的。而据她看来,老太太对嫡出的孙女与庶出的孙女实是大为不同的。
然而如今老太太对远黛的亲厚程度,俨然竟是远胜于她从前最为疼爱的十小姐凌远萱。文屏很清楚的知道,便是从前陆夫人所出的大小姐远秀在老太太心中,也是不及十小姐的。
只是这么一想,文屏的心便是不由的一沉,脸色也不觉微微变了。
远黛察觉出了文屏的变化,当下抬眸看她一眼,温声安慰她道:“话虽如此,你也不必太过担忧!老太太既这般笼络着我,必是有意拿了我去当筹码压上一注,你只需这么一想,便知她为我寻的这门亲事必然差不了!”
“但小姐心中不愿,难道不是吗?”沉默良久,文屏才轻声问道。
远黛却没料到文屏竟会说出这句话来,凝眸深深看她一眼,而后莞尔一笑:“傻丫头!”见文屏只是定定看她,满面皆是执拗之色,远黛终于开口道:“你放心,我自有应对的法子!”
她的语气是一径的平淡,但这种神情落在文屏眼中,却是无由的令她一阵心安。远黛无意再多说下去,只朝文屏摆了摆手,道:“我累了,容我先打个盹儿罢!”
文屏应着,便扶她在炕上躺了,又取了锦被搭在远黛身上。送走凌远萱,又与文屏说了这一回话,远黛还真是累了,才刚躺下,便闭目睡了过去。
这一觉,便直睡到天色擦黑。及至醒来,文屏却早在旁边候着。
远黛便朝她一笑,一面坐起身来,一面随口问道:“可又有什么人来找我了吗?”
文屏忽然听了这话,却也不由笑了出来:“适才老太太使了云桦来请小姐过去用晚饭,我推说小姐身子有些不适,这会儿还睡着,今儿怕是再经不得风了。云桦听了倒没说什么,转身便走了!”她说完了,这才过去唤了外头的翠衣打水进来服侍远黛盥洗、起身。
远黛也不在意,漱口净面之后,才懒懒吩咐翠衣道:“闹了这许多时候,我还真是有些乏了!今晚不必折腾,只炖一盅血燕,配两个清淡小菜便是了!”
翠衣笑着答应着,便捧了铜盆下去。
用过了燕窝,远黛依旧靠在炕上,手上几乎是习惯性的拿了卷书册。而这种清静也并不太久,因萧呈娴与凌远萱都自萧老太君那边过来了,与二人同来的还有杜若。
侯萧呈娴与凌远萱说过话后,杜若才笑吟吟的上前一步,向远黛行了一礼,关切道:“老太太听见九小姐身子不适,心中甚是担忧,使我来看看九小姐可有什么需要的!”
远黛微微摇头,面上便也露出几分笑来:“有劳姐姐跑这一趟!我其实却是不妨事的,不过是文屏这丫头大惊小怪,总当我是纸糊的,风吹吹就坏!”
她口中说着不碍事的话,却自举手拿帕子掩了口,轻轻咳了两声。
文屏恰在这时捧了茶盘进来,见状忙先取一盅给远黛,才又将剩下三盅,一一递给萧呈娴等三人:“你们来了,原是要沏茶的。我想着这会儿外头冷,风也大,便越性都沏了姜枣茶来。这却是用前阵子快入冬时,我们小姐亲手熬的姜枣膏冲的,味道却是极好的!”
萧呈娴抬手接了,笑道:“我昨儿可是已尝过了,味道确是好的!”
凌远萱才喝了一口,便不由的香舌连吐,形貌俏皮至极:“好辣好辣!”她口中说着辣,却还是捧了那茶盅一口一口的细细啜着,且道:“不过味道却是真好,喝着浑身都暖了!”
远黛笑着看她一眼,随口道:“你若喜欢,等会子我使文屏匀一些给你带回去!”
这话一出,萧呈娴立时抱怨道:“果真这一家人是不假的,十妹妹只赞了一句,你便赶着匀一些给她去了,我昨儿可不也夸了好的,却不见你说匀些给我!”
远黛听得哭笑不得,当下无奈道:“不过是些普通的姜枣膏罢了,哪里值当得姐姐这番话,姐姐若真喜欢,等几日我再熬些便是了!”
萧呈娴这才一笑,便又低头喝了口茶。那边杜若听着这话,少不得也跟在后头捧场一般的问远黛讨要姜枣膏,远黛便也爽快的一一应了下来。
喝过姜枣茶,三人又稍稍逗留了一刻,却见远黛不时轻咳数声,便也不好多行打扰,却还是杜若先辞了去,凌远萱见杜若去了,少不得拉了萧呈娴同去。
见三人走了,远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。文屏笑着捧了盏温水来与远黛漱口,一面道:“如今我才知道,敢情咱家小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,便姜枣膏到了小姐这里,也成了稀罕物了!”
远黛漱过口,摆一摆手,毕竟吩咐道:“等明儿你将今年新熬的姜枣膏匀成三份儿,给十小姐与萧小姐各送一份去就是了!至于杜若,她原是凑趣,就不必送了!”
文屏点一点头,想了一想,便又问道:“若是她再问起呢?”
远黛抬手拿帕子掩口打个哈欠,淡淡道:“杜若须不是个没眼色的,你不与她,她是断然不会主动问起这个的!”文屏听了这话,便也不再多问。
…………
接下来一连数日,天气都是阴沉沉的,远黛素来畏寒,一到了冬日,便不爱动弹。这种阴冷的天气,自然更是不愿出门,只是日日托病,不肯出门。
萧呈娴与凌远萱每日往萧老太君那里请个安后,便也过来与她做伴。
这一日,二人来时,却见远黛坐在炕上,一手拿着绣绷,一手拈针,正自飞针引线的做着女红。二人乍然瞧见,却都各自愕然。萧呈娴诧然上前道:“九妹妹原来还会女红?”
远黛听见她的声音,不免一笑,便随手将绣绷搁在了一边几上,道:“我幼时曾学过一阵女红,不过算是粗通罢了。我本就算不得勤快,平日便也极少碰这些。今儿不过是见了文屏做的活计,一时手痒,便拿来替她绣几针!”
萧呈娴自幼不喜女红,勉强学了几日,便再不肯碰,萧灿夫妇爱女心切,见她不愿学,便也没有过多勉强。凌远萱则是一拿了针线便觉头疼,罗氏虽逼她了学了好些日子,她也不过是个粗通而已。这会儿听了远黛的话,二人便自上前,拿过几上绣绷看了。
这件女红显是件小衣,绣的东西也只是寻常可见的菡萏。但那绣工却着实不凡,翠盖明亮鲜活,叶上露珠可见,红花半开半绽,隐露一抹黄蕊,绣的可称是活灵活现。
萧呈娴自己虽不会,但眼界却是有的,见了这件女红,不免赞道:“九妹妹好绣活!”
远黛失笑的连连摆手:“我早说了,这个可不是我做的活计,却是文屏的呢!”
萧呈娴笑道:“妹妹就莫要谦了!你既敢在鲁班门前弄斧,关公面前耍刀,绣活自是不差的。不信,你且将这绣活给十妹妹,看她可敢动针?”
凌远萱听得便也笑起来:“萧姐姐这话可是再真不过了,我看着这个,可真是不敢动手!”
这几日下来,萧呈娴与凌远萱也已熟悉了起来,她二人一个憨直,一个爽利干脆,倒也颇为相投,这些日子说起话来,便也愈发的直来直去,少有避讳。
三人正说着话,那边文屏已捧了茶来,听了这话,不免笑道:“我们小姐的女红确是极好的,便是我这点本事,也多半是这两年跟了她学的呢!”
萧呈娴听得大笑,便指了远黛道:“如何?看你再谦虚,这可不是现成的证人了!”